十七世紀 黃花梨圈椅(一套四張)，在2015年的紐約佳士得安思遠專拍以968.5萬美元(折合人民幣約6063萬)成交，成為家具拍賣史上最貴的圈椅。這種形制的圈椅已知存世的共有八張，這是其中的一套四張。此套圈椅在安思遠著作《中國家具：明清硬木家具實例》與伍嘉恩著作《明式家具二十年經眼錄》中都有提及。

　　先將視線拉回到2015年3月的紐約。“錦瑟華年——安思遠私人珍藏”的系列拍賣會上，有百分之九十的藏家來自中國。從佳士得后期公布的視頻來看，現場冒出的天價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氣氛刺激著在場每一位競拍者的神經。

　　隨著一聲落槌，一位中國私人藏家以968.5萬美元拍下了一套四張的“十七世紀黃花梨圈椅”，這個價格立即創下同類黃花梨家具在全球的拍賣紀錄。

　　關于這“天價”背后的值與不值，早有不同的聲音出現。普遍的觀點認為，這四張圈椅難得成套且形制精美，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而另有部分觀點認為，這樣的高價是安思遠的名氣和佳士得品牌綜合影響下的結果，這套圈椅的價格遠遠大于其價值，要再出手，恐怕很難有人接盤了。

　　既然眾說紛壇，就先將視角回到這拍品本身。以此套明式黃花梨圈椅為例，先來說說中國傳統家具的經典樣式——明式圈椅。

　　發展成熟的天圓地方形

　　根據元朝畫家任仁發所畫的《張果老見明皇圖》，可以明顯看出，唐明皇正是坐在一張裝飾華麗且帶有腳踏的圈椅之上。此外，五代時期的周文矩所畫的《宮中圖卷》也同樣出現了圈椅的形制�？梢娫谔颇┲廖宕�期間，隨著座椅的升高，之前在席地而坐時用來依靠的憑幾，已經悄悄地演變成圈椅的樣子出現在宮廷之中。

元 任仁發《張果老見明皇圖》中唐玄宗所坐的華麗圈椅(故宮博物院館藏)

五代 周文矩 《宮中圖卷》中出現的圈椅

　　到了明中朝以后，經濟上的穩定，不但增加了明朝人們對于家具的需求，而且還興起了講究家具陳設的風氣。同時，海上貿易的繁榮，也為南洋大量優質硬木的進口敞開了大門。有了之前圈椅形制的演變，再加上明朝時出現的良好發展條件，在這些基礎之上，圈椅的天圓地方形才算真正發展成熟。

　　而說到天圓地方形，許多說法都稱其如何體現了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不過，這多半是在圈椅出現后，人們為了解讀它而道出的，并不能真正解釋圈椅出現的原因。

　　所以，與其說圈椅如何體現出了古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倒不如說天圓地方四字是對于圈椅的一種妙喻：椅圈似天，圓而有形;椅面似地，方而規整，二者相加，宛如一方小天地。

　　多一分則長，少一分則短

　　明式圈椅獨特的木作工藝，使其結構的結合精妙且不失實用性，且從弧形椅圈開始說起。

　　這筆直且硬度高的優質硬木，如何能夠變成弧形?明式圈椅多用三至五根木材，木材中間采用楔釘榫連接的辦法。這個做法既可以節省木材，又能增加椅圈各部分間連接的強度，不失為一種“妙方”。

　　有了弧形的椅圈，坐靠時整個手臂都可以有所承托、自然垂放在椅圈上。與垂直的扶手椅相比，圈椅更能夠讓人感到適當的放松，卻又不至于放松到沒有精神。

　　除了椅圈之外，其他結構也同樣有此效果。

　　十七世紀 黃花梨攢靠背圈椅

　　如此套拍出“天價”的黃花梨圈椅，其椅背雖是分成三段攢接而成，但整體呈現的“C”型弧度，卻能與人體脊背的形狀貼合。扶手的鱔魚頭部分以勾形收尾，不與前腿一木連做的鵝脖，倒退到聯幫棍的位置，上下增加了一雙角牙以求結構穩定。雖然少了聯幫棍的支撐，但這樣的結構依然能把入座者起身時，握住鱔魚頭的支撐力分攤到位，同時也產生了一種新穎的造型表現。

　　此套黃花梨圈椅還有一結構功能獨特之處，在于它的藤編屜面是一個可以裝卸的活動屜面。伍嘉恩在著作中也有提及此套圈椅，在她所知的實例中，多是架子床上有活屜的結構，而椅座采用活屜的只有這套圈椅。雖然不知安裝活屜的確切作用是什么，但猜想也許是為了便于拆洗，或防止藤編屜面的破損，以此來保持椅身形制完整。

　　可見，明式圈椅的結構形式除了要承擔變化的形式美之外，各個結構相對應的功能也都是恰到好處的。

　　“多一分則長，少一分則短”，這話不僅是說圈椅木作工藝上的精準，還有形式美與實用性之間的準確把握。形式美與實用性這兩個要素，往往是設計家具時必須要直面的難題。制作出的是一件只能遠觀的觀賞品，還是一件僅為日常所需的實用品，差別就在毫厘之間。而明式圈椅的設計卻能將這二者巧妙地融合于一體，實屬不易。

　　跨國界的明式圈椅之美

　　1960年9月26日，尼克松與肯尼迪正在電視直播間里進行著美國總統競選史上第一個電視辯論。而當時兩位候選人所坐的，正是由丹麥家具設計師漢斯·瓦格納制作的“The Round Chair”。

　　而這把椅子的由來卻與明式圈椅息息相關。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漢斯·瓦格納在逛丹麥工藝博物館時看到了一把明式圈椅，見到圈椅流暢的天圓地方形制，受到啟發創作出一個“中國椅”系列。

　　他以明式圈椅為基礎樣本，汲取了圈椅的天圓地方形、簡約設計風以及木作工藝。但這不是完全的照本宣科。他把券口牙子舍去，將椅腿間的四條桿棖提高，使得椅座下方活動空間增大，整個椅子看過去更為簡樸素雅。在這樣的流轉與創新之中，明式圈椅也在不知不覺地煥發出新的生機。

漢斯·瓦格納設計的“The Round Chair”

　　明式圈椅的美正如明末畫家文震亨在著作《長物志》里所說的“隨方制象，各有所宜，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一樣，蘊含著不要強求、追尋本性的審美觀念。

　　且拿《張果老見明皇圖》中唐明皇所坐的圈椅來比較，明式圈椅的裝飾明顯簡潔樸素了許多。舍去了鑲嵌于椅圈上的玉石以及銅片，將木紋最好看的一面展現出來，多用透雕和線腳的裝飾，反而更突出了圈椅的韻味。

　　明式圈椅以圓材居多，正如這一套“天價”黃花梨圈椅。座面上部的用材都是圓形木材，而下方椅腿用的則是外圓內方形的木材，通過難以察覺到的線形變化，為圈椅的整體造型帶來不一樣的靈動感。

　　可見，明式圈椅的美之所以能跨出國界，因著它自成一派的天圓地方形、精妙實用的結構功能還有樸實無華的設計理念。

　　而漢斯·瓦格納以明式圈椅為本的創新與改造，給當代中國家具設計一種啟迪，即如何在傳統家具中尋找新的設計思路。同樣，也是一種警示：中國家具獨有的天圓地方形設計，依然需要我們的傳承與守護。

　　文末，回到開頭的爭論。

　　安思遠私人珍藏拍賣會上，中國藏家用高價拍下這套黃花梨圈椅，此舉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個人認為這二者皆有。值得之處在于，這難得成堂的一套黃花梨圈椅確實是佳品，不值得則體現在，用“天價”將中國藝術品拍下買回這一做法。

　　而除此之外，在傳承和守護中國古典家具這件事上，我們能做的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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